郭南燕教授演講「日本古典文學修辭概要」紀要

　　郭南燕教授，1984 年畢業於復旦大學日本語文學系，隨後前往日本御茶水女子大學攻讀日本文學碩士與博士學位，並於 1996 年取得博士學位。曾擔任紐西蘭奧塔哥大學副教授、國際日本文化研究中心海外研究交流室准教授、東京大學國際領導培育中心特任教授，現於明治大學文學部任教。郭教授的研究關懷主要為日本文學與天主教文學化，由於以日本近代文學為主要研究項目，故對於日本文學中的修辭學亦有高度興趣。這次在中研院文哲所李奭學教授的邀請下，以日本古典文學修辭為核心，為大家介紹古典文學中常見的修辭類型，並側重於日本獨有的修辭，引領聽眾一窺日本古典文學的修辭特徵。

　　日本古典文學的時代範圍約從 7 世紀至 19 世紀的 1860 年代，依內容可分為三大類型：一、物語和散文，如《源氏物語》和《方丈記》；二、和歌及俳諧，如《古今和歌集》和松尾芭蕉的俳句；三、戲劇，如能曲與歌舞伎。這三類既有「共通修辭」，也有各類的「獨特修辭」。這些修辭中，既有和其他語言文學相似的形式（如比喻、誇張、倒置），也有日本獨自的修辭（如枕詞、緣語、掛詞）。

　　目前，研究古典文學修辭的學者，多會參考 1992 年由《國文學》雜誌出版的《古典文學修辭辭典》（『古典文学レトリック事典』）。其中收錄了 153 種古典文學修辭的基本類型，郭教授彙整書中修辭命名的方式，將其分為三種，分別為：固有命名、現代命名（明治維新後，專門研究修辭學的學者，新增的修辭命名）與外來語命名（在日文中找不到恰當的命名字眼，從而使用歐美外來語彙）。在不同的日本古典文體中，使用不同的修辭，例如在物語、散文與小說中，出現 51 種修辭；和歌、漢詩與俳諧中，有 83 種修辭；戲劇中，則有 19 種修辭。

　　郭教授從中挑選出六個日本獨有修辭做講解。其一，多出現在物語、散文、小說中的「見立て」(mitate) 修辭，郭教授將其翻譯成「看作」、「看成」；其貼近於中文修辭中的比喻，但程度又多於比喻，往往把不相似的事物也相連、想像在一起。在《古今和歌集》中，慣於把 A 物看成（或故意誤認為） B 物，例如，把山谷中的「花」看成「雲」、如把「雪」看成將綻開的「花」、把「懸瀑」看成「白布」等等。以日式庭園枯山水為例，將岩石看成島嶼（或山峰），把小石看成大海（或雲霧）。在日本文學與文化中，「見立て」是一個重要的修辭法，直至今日使用在多種領域之中。其二，「緣語」(engo) 修辭，時常在和歌、俳諧中出現，多用於內容相連的詞彙，使讀者明白作者在詩文中，欲表達的兩種不同詩意。其三，「掛詞」(kakekotoba)，可稱為一音多義的修辭法，在日文中非常普遍。其四，「序詞」(jokotoba)，在和歌中兩句以上的詞，以意思或發音，來喚起某詞。以《萬葉集》卷 4-502 柿本朝臣人麻呂的詩文為例，「夏野行く小鹿の角の束の間も妹が心を忘れて思へや」（漢字文本：夏野去小壮鹿之角乃束間毛妹之心乎忘而念哉；中譯：夏日原野奔馳，雄鹿頭角萌生，瞬間難忘戀人），其中以「夏野行く小鹿の角の；夏野去小壮鹿之角」喚起「束の間；乃束間」，以「角の」(tsukano) 發音喚起相同發音的「束の」(tsukano) 字意，同時也用「短鹿角」（小鹿的角很短），喚起「短暫的時間（瞬間）」。郭教授補充，《萬葉集》中有很多序詞，有時序詞的長度達到四句，第五句才出現被喚起的詞。所以有些人認為，和歌創作的目的是為了製作序詞，而序詞往往可以表達一個事物發展的過程。對當時的日本人而言，創作序詞比被喚起詞更為重要，由此也凸顯了日本文人對於修辭的重視。其五，「枕詞」(makura koboba) ，以 5 個音節，來喚起某些特定的詞，主要用於喚起地名。古代日本的地名是神聖的，和神話相關，不可隨便稱呼。枕詞往往是神話的一部份，具有喚起力。詩人在行旅時，身處異鄉，透過使用枕詞，可以消除不安感，同時喚起地名；枕詞和被枕詞之間的連結是固定的。最後，「道行」(michiyuki)，主要用於文學和戲劇中，表現主人公前往目的地時，路途中的心情。往往是使用大量枕詞、掛詞、緣語，表述地名和路邊風景。近松門左衛門 (1653-1725) 的著名人形淨琉璃劇《曾根崎心中》的道行，被譽為道行中的最高傑作。

　　演講後的綜合討論中，主持人李奭學教授感謝郭教授詳細地為大家介紹日本古典文學中的修辭，認為很多內容都是一般日語學習者較少有機會接觸到的。李教授詢問，在中國文學中，有許多文學批評的名詞，甚至是修辭學的名詞，在西方文化傳入後，至少在臺灣，往往會取代原本固有的名詞，轉而使用西方觀念。李教授請教，在日本是否也有此一情況發生？郭教授認為在日本，若是有固有名詞的話，一般而言都繼續使用固有名詞，不會以西方觀念取代。在明治維新時，日本古典文學專家五十嵐力 (1874-1947) 在了解西方修辭學後，縱然日本原先並沒有與西方相對應的修辭，五十嵐力會從日本古典文學中找出與西方概念相對應的內容，並為其命名，自行創造新詞。若實在無法找出相對應的內容，就會使用外來語。與會聽眾詢問，在演講中，郭教授提到詩人在異地行旅時，透過以枕詞喚起地名，消除心中的不安，然而為何「喚起地名」可以消除身處異地的不安？郭教授回應，枕詞往往和神話有關，對於當時的文人來說，有避邪的作用。以日本神話中的男神素戔嗚尊（すさのおのみこと）為例，素戔嗚尊在出雲地遇到大蛇，並與其打鬥，最後將蛇斬殺並從其腹中取得神劍；神話中的「出雲」對於日本人而言，是不能直接稱呼的神聖之國，然而若是以「やくもたつ」（八雲上升）稱呼地名，既能連想神話中的內容，又會有受其庇護的感受，故得以消除旅行者心中的不安。本次演講，因颱風來襲，匆更為視訊形式，未能親緣郭教授風範；但也因不受物理時間所限，能於眾師友們的對談中圓滿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