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幸教授演講「黃檗僧人眼中的江戶時代」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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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東亞文化意象的博物書寫與物質文化」主題計畫邀請劉家幸教授主講,其研究領域為明末清初、江戶時期東亞佛教的交流、宗教文化等。本次演講以木庵性瑫 (1611-1684)、南源性派 (1631-1692)、慧林性機 (1609-1681)、獨湛性瑩 (1628-1706)、月潭道澂 (1636-1713)、即非如一 (1616-1671)、高泉性潡 (1633-1695) 七位江戶時代黃檗僧為例,探討赴日黃檗僧的異域行腳與知識來源,筆下的日本歷史與風土人情,以及江戶時代的天災與救災實態。
前言:研究回顧
劉教授首先回顧了渡日唐僧黃檗宗學的研究,詳盡介紹了日本、中國、歐美和臺灣學界的研究成果。林雪光、中尾文雄、竹貫元勝等人為日本學界黃檗文獻搜索與文化研究之首;平久保章、田中實等著重於黃檗僧詩文語錄之整理出版;至於長崎華僑與唐通事研究的部分,則以宮田安、林田芳雄等為代表。中國學者陳智超、林觀潮集中於黃檗文獻的輯佚與斠理,楊曾文、劉亮澤著力於日本佛教史和教理史中的觀照;歐美研究者 James Baskin、吳疆等學者致力於研究黃檗禪與文獻;臺灣學者梁容若、林麗芬、翁秀芳等人主要以隱元隆琦(1592-1673)為首進行研究,黃檗相關的研究尚有徐興慶、劉序楓、陳玉女、廖肇亨等學者,可見黃檗相關的研究成果之豐碩。
非常的日常觀看
劉教授以隱元隆琦的弟子木庵性瑫、南源性派與慧林性機為例,探討赴日黃檗僧的異域行腳與知識來源。首先,木庵性瑫在文集《東來集》中關於個人經歷的書寫,反映了中日文化間的差異。木庵性瑫,初諱戒瑫,俗姓吳,福建省泉州人。年十六依止開元寺印明和尚(生卒年不詳),十九歲出家,二十三歲出會永覺元賢 (1578-1657),此後出方遍參密雲圓悟 (1566-1642)、費隱通容 (1593-1661),師事隱元隆琦,為二代黃檗祖師。木庵性瑫於順治十二年 (1655) 遵師之命攜徒赴日,下開黃檗紫雲派,著有《木菴禪師語錄》、《東來集》、《紫雲山草》等。木庵性瑫暫泊福濟寺之際,因丈室西向,夏熱鮮涼,溽暑難耐,而移居稻佐山之水月居。萬治二年 (1659),木庵性瑫左臂患上風寒,至肥前武雄沐溫泉便「無邊魔病撇然空」,風寒竟奇蹟似地痊癒;隔年夏日,木庵性瑫收到甲斐庄以及黑川與兵衛居士的贈冰,他以「何處冰團清似玉,涼人心腑氣如秋」、「清涼銷熱惱,凍冷熄紅爐」形容冰塊的涼快沁人心脾,不論是溫泉還是送雪,木庵性瑫在中國時皆未曾體驗。
其次,南源性派記錄了與訪客的交談內容,體現真實與虛構的書寫。南源性派,法諱性派,號松雪,俗姓林,福建福州人。南源性派先後師事黃檗山萬福寺無淨隆璋(生卒年不詳)和隱元隆琦,為待在隱元隆琦身邊最久的侍者。隱元隆琦圓寂後,南源性派為其重編《廣錄》、續修年譜,並於延寶八年 (1680) 投身於日本佛教寺院的興復志業中,包含大阪天德山國分寺、兵庫大願寺、妙德寺等,下開華藏派,著有《鑑古錄》、《芝林集》、《藏林集》。曾有人持《扶桑十話》示南源性派,言當年徐福(生卒年不詳)為避秦之亂,托言東遊採藥,渡日後便隱於富士山,今富士山下的人民正是徐福後裔,因此請南源性派題之。南源性派指出當時富士山因「磅礴高聳,列素凝陰」而備受日人推崇,然在他眼中就如同福建的雪峰一般;至於宇治春賞,南源性派則冷眼旁觀,認為人們玩物喪志,因作〈看花忙〉一篇,以慨時世,實為亡國遺民僧的身分投射。人們「相拽步步踏春光,黑白無分老與少,青天白日皆如狂」,這些行為導致人們不思稼穡艱苦,不念世道頹傾,且「能使君心生蕩逸,能牽士女入驕奢」,而成為亡國、亡家之因。
黃檗宗三代祖師慧林性機的文獻紀錄則延續了日本傳統的湯山地誌書寫。慧林性機,道號獨知,俗姓鄭,福建福清人。明清鼎革之際,從萬歲寺祇園禪師(生卒年不詳)出家,後從隱元隆琦座下參禪,並隨師東渡弘化,下開黃檗龍興派。寬文元年 (1661) 攝州佛日寺建成,由慧林性機擔任住持。擔任住持期間,慧林性機訪有馬湯山,並在寬文七年 (1667) 和高泉性潡共遊有馬湯山後,撰成湯山十二景,成為繼五山時期以後對湯山題詠的另一種書寫範式,也開啟了黃檗僧團內外題贊湯山之風。此外,從貞享二年 (1685) 旅遊小書如《有馬山溫泉小鑑》的出版,可見有馬溫泉在當時已成為人們旅遊的著名景點之一。之後甚至出現了有馬湯山溫泉的漢文遊記,如日蓮宗深草元政(生卒年不詳)《溫泉遊草》、黃檗宗高泉性潡 (1633-1695) 《常喜山游覽集》、真宗若霖汝岱(生卒年不詳)《溫泉紀遊》等,皆是今日研究江戶時代有馬湯山的重要史料。
日常的非常觀看
劉教授接續以獨湛性瑩、月潭道澂和即非如一三位僧人為例,探討黃檗僧筆下的日本歷史與風土人情。獨湛性瑩,又被稱為念佛性瑩,俗姓陳,福建莆田人。年十六,於梧山積雲寺剃染,後行腳各方,最終依止隱元隆琦,並隨師東渡日本,曾住長崎興福、崇福二寺、攝州普門寺。於寬文五年 (1665) 受近藤貞用召請,成為遠州金指初山寶林寺第一代住持,下開獅子林派。雖然並無針對風土民情的書寫,然〈示唐船商人〉中揭示本在中國為端午節的日子,在日本為男兒節。另外,獨湛性瑩作為對淨土宗的關心最深刻的唐僧之一,也記錄了曼荼羅信仰在日本的盛行的情況。
月潭道澂,室號心華室,江州彥根人。幼隨祖父參謁臨濟諸山長老,祖父歿後,先寓居京都建仁寺學習,後往嵐山沒縱庵獨照性圓 (1617-1694) 座下參禪,並隨獨照一同赴長崎參謁隱元隆琦,並成為隱元隆琦的侍者。有《峨山稿》、《龍巖集》、《禪悅集》、《心華剩錄》、《觀音感應傳》等漢文文集傳世。月潭道澂的文集中呈現出觀音信仰的盛行,有日誦《普門品》、香花供養的信眾,也有每晨參清水大士、未曾廢禮的佛教徒。
即非如一,俗姓林,福建福清人。於龍山寺出家,後參禪於費隱通容、隱元隆琦,順治十四年 (1657) 東渡日本,中興開山崇福寺。寬文五年 (1665) 應小笠原忠真之請,住持廣壽山福聚寺,下開廣壽派。即非如一筆下則反映了在崎唐人的民間信仰,如風水之說,載於其作《鑑古錄》中,對之亦有批判。
另類的在地認識
劉教授進一步指出,高泉性潡的文集中多有關於江戶時代的天災與救災的記載。高泉性潡,原法諱良偉,號曇華道人,俗姓林,福建福清人。父母歿後,隨叔父無住出家,擔任隱元隆琦侍者,隱元東渡後,始得法於慧門如沛 (1615-1664)。康熙四年 (1665),高泉性潡為隱元賀壽赴日,先後在長崎崇福寺、京都萬福寺、奧州法雲寺等多處留錫,並於元祿元年 (1688) 繼任萬福寺第五代住持。高泉在位期間,重整寺院,時有黃檗中興之美稱。五代將軍綱吉賜紫,靈元上皇賜號大円廣慧國師,又賜諡號佛智常照國師。高泉性潡在日三十多年間,留下近三十種語錄詩文著述,下開佛國派。因自身的成長背景,高泉性潡對民生有著深刻的關懷,長崎連年不斷的饑饉,且官貪聚斂,民不聊生,更讓他觸目傷心,因此施粥濟困,並作〈辛酉正月示徒托鉢濟饑〉、〈荒年有感〉等詩。
劉教授總結,作為江戶時代新住民的黃檗僧人,為攜帶唐物的中介者,也是文化生產的知識人。不論是教理、藝術、文學、建築還是飲食,都和黃檗僧人息息相關,且他們以不同的視界觀看江戶佛教,將個人經驗書寫於文集中。藉由這些文獻,以期對江戶時代的各個面貌有更深刻的認識。
綜合討論
主持人廖肇亨教授指出,日本本無「施粥」傳統,為黃檗宗僧人從中國帶入日本。簡凱廷教授對這些黃檗僧人開派的定義提出提問。劉教授回應,相較於臨濟宗、曹洞宗,黃檗宗從開山始一直都不是最大的派別,因此這些黃檗僧人的弟子、再傳弟子都可以算是同一派,除了祖庭不同外,在教義上並無太大差別,而立派則與開寺有關。廖肇亨教授補充,日本的宗派傳承著重於寺院,如木庵性瑫於紫雲山擔任住持而開紫雲派、慧林性機於京都萬福寺龍興院開龍興派;而中國的宗派傳承則以老師為主,如大慧派、虎丘派。簡凱廷教授接著詢問在眾多赴日黃檗僧中,幾乎皆出自福建,而悅峰道章 (1655-1734) 出自錢塘,是否為唯一例外。劉教授回應,東渡日本的黃檗僧人以福建人為主,目前悅峰道章是否為孤例仍無法確定,同樣東渡日本長崎的獨立性易 (1596-1672) 出自浙江,然到日本後才出家,非兩國寺院間的交流。陳威瑨教授針對木庵性瑫〈清水寺禮大悲〉詩中「從教混雜龍蛇多」一句,提出是否有負面意味的提問,劉教授回應,不論這些人們的身分地位、宗教信仰為何,皆至清水寺禮佛,詩中所呈現的是超越宗派的樣貌,而非帶有負面意味。線上與會學者也陸續提出相關提問,例如開山的山景書寫和遊歷時的山景書寫間的區別,以及僧人是否有獨立撰寫感應故事集的現象。劉教授指出,遊歷時的山景書寫以吟詠為主,而開山的山景書寫,更多是聖域的建構,較多宗教意象摻雜其中,且人為建構的成分高。至於僧人個別編著感應故事集的情況非常普遍,尤其是地藏書寫已在日本形成一種寫作傳統。
【按:本文照片由中央研究院「東亞文化交流視域中的城市書寫」主題計畫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