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獻、經典、寺院:明清宗教文化的再省思」第二次讀書會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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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經典、寺院:明清宗教文化的再省思」2018 年第二次讀書會,由計畫主持人中研院文哲所廖肇亨教授主講「新文獻、新視角、新方法:佛教文學何以不能略過明清」。主持人佛光大學人文學院院長蕭麗華教授欣喜表示,今日的讀書會是由中研院明清推動委員會聯合佛光大學新成立之佛教文學史撰寫團隊所共同舉辦,望能透過定期活動,匯聚臺灣研究佛教文史相關研究者共同交流研討。
廖教授回想早年看聖嚴法師的著作,從中感受法師念茲在茲的即是漢傳佛教的研究與推廣。然而,國際學術圈中佛教研究的話語權長期以來都不在華語圈內。這一方面是由於漢譯佛典聖教量地位的轉移,使得梵文、巴利文佛典的研究被認為相當於聖教量的地位。另外,也必須承認國內的學術訓練對這些語言之涉獵亦相當有限。除此之外,從思想史的角度來看,華語圈內仍以儒家思想為主流而占據優勢地位,漢傳佛教僅被視為對儒家傳統的一種補充或修正。
在佛教研究內部,也存在幾重因素讓明清佛教研究長期不受重視,包含:庶民化、雜糅三教、禪道變衰、缺乏新的宗派與教理發展停滯不前等批評。關於庶民化,此派說法以日本學界為代表,主張明清佛教結合過多庶民信仰,不夠純粹。其次,佛教此時期結合道教、儒家、民間宗教,故稱作雜糅。再次,禪宗當時結合真言、淨土,以及道教或民間宗教,從堅持「純禪」的日本禪宗立場,這似乎是一種墮落的傾向。最後,研究隋唐佛教者往往喜歡以新宗派作為佛教發展的判準,是以明清佛教似無令人注目的新宗派發展,同時教理發展也不前。但廖教授指出,由唐宋的觀點來看所謂的「宗派」,需要有道場、經典、教主等條件,如此觀之明清時期佛教似缺乏新發展,但實則當時已有不同以往宗派預設的新發展。大抵而言,這些傳統觀點過分強調本質純粹,幾乎完全否定佛教與社會文化相互連帶發展的可能性,忽略明清佛教的自身特色,並錯失佛教中的忠孝論述、關於葬禮、護法論,其實是觀察宗教與世俗倫理交涉的好材料。
廖教授進而談及臺灣中國文學的學院訓練,理論上主要集中在抒情傳統、浪漫主義、國族主義等,但只要肯認宗教文獻也屬於中國文學史的範疇,不難發現有更多面向值得研究,如心理層面的論述,在佛教文獻中出現得非常早。若從文獻價值的起始處便否定了佛教文學文獻之價值,就會像是上個世紀受到五四個人解放思潮之餘波影響,文學史觀對明代臺閣體、復古派的價值未經充分審視即先貶抑,成為某種研究範式下的文學研究色盲跟失語症。
廖教授接著談到當代佛教研究者最常使用的文獻——藏經。誠然高麗藏、磧砂藏都已出版,然真正普遍使用的藏經仍為大正新脩大藏經。不過由中文系的文獻版本訓練來看,大正藏由上世紀高楠順次郎先生帶著一批團隊編纂,無疑是現代的藏經。可以說佛教研究文獻資料框架全為日本學界編纂的《大正藏》、《卍續藏》所壟斷。這些文獻固然提供研究者許多便利,但選取失準、誤刻、錯認種種缺失所在多有。廖教授感性地回憶,荒木見悟教授曾在書中記載自己當年初次於臺北故宮博物院看到宋版《楞嚴經》的感動,讓廖教授反思今日的學者還會跑去看宋版的藏經原本嗎?
論及明清文學與佛教關係,廖教授提出六點來說明兩者關係至深。一、此時為文人出家的最高峰,同時僧人的文藝傾向顯著,甚至也有僧人創作戲曲,可見一斑。二、宗教文學各體兼備,既深且廣。有別於過去的宗教文學特重古典詩歌,明代有戲曲、彈詞、寶卷、小說等。甚而,覺浪道盛上堂說法還引用水滸傳的段落。此外,不同文體之間也因為宗教而互涉,如小川陽一教授曾言:「明代的小說基本上是一種勸善書」。也有學者指出連豔情小說中都具宗教思想架構。三、梁啟超先生「佛教就是心理學」一言指出佛教在心理層面的洞見,也影響了當時的文學批評,如金聖嘆《西廂記讀法》雖常刻意誤解佛學上的用法,卻時有新的發現。四、罪惡感與懺悔論述。中國宗教傳統本有懺悔文一類,至明代連文人也寫,懺悔的過程是透過信仰對自我之觀照。若略過佛教,則難以進一步理解張岱的懺悔觀。五、解脫的期盼與真我的發現。這與前兩項同樣都是文人穿梭於佛教義理與儒教價值的兩岸。六、聖者形象之建構。眾多明清小說的故事情節,實是對現實宗教信仰的象徵,例如百回本《西遊記》被視為帶有丹道色彩的宗教身體觀;又如《醉菩提》中濟公之神異僧形象亦是當時對聖者形象之影射。
演講最後,廖教授談及明清文學文化史的各種可能性,包含從文化史的角度重新認識佛教、擴大各種文體的整理,如各種《靈驗記》材料、民俗文化與宗教的重新梳理,如戲曲中的佛、道教,以及中國之外,其他東亞地區漢文佛教文獻資料的深入掌握。最後也最重要的是對大量出土的明清佛教新文獻,如《徑山藏》、三峰派、黃檗宗等相關文獻的研究。
演講結束後,蕭麗華教授表示廖教授將他從碩士班至今持續關懷的題目,匯聚成明清佛教的新視域、新方法、新材料,可以看到學術方法的廣度,更難得的是中文系的訓練也細緻地納入了他的研究中。中山大學中文系紀志昌教授詢問在如此多的明清文獻中,除了抒情、言志,從宗教文學的角度對傳統文學史,有沒有比較具體的啟發?廖教授指出如同奧托 (Rudolf Otto) 將宗教的特殊性界定在其神聖性,當面對宗教文學的材料需要提煉出其宗教向度;武漢大學吳光正教授也認為要從宗教實踐中去理解。此外,透過宗教來挑戰我們既有的邊界與框架也很重要,廖教授指出他自己常常在演講中提到雲棲大師寫自己蛀牙,這其實就是一種身體觀,可藉此反省我們看待神聖與世俗這組對照的價值預設。蕭教授也呼應此點,認為應該打破過往先區分思想性文獻、文學性文獻的框架,回到文獻生成的脈絡中重新檢視。演講最後,廖教授談到此時此刻得力於大量問世的新文獻資料,實在是重新反省漢傳佛教研究的新契機,也期待更多學者投入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