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體:清宮製作的風格、技術與物質性」工作坊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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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辦單位: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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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6 年 7 月 25 日(一)上午 9:00 至 2016 年 7 月 26 日(二)下午 5:30
地點: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檔案館第二會議室
撰寫人: 賴嘉偉(國立台灣師範大學藝術史研究所碩士生) 張瀞予(國立臺北藝術大學美術研究所美術史組碩士生)
刊登日期: 2016/7/25-26
 

  近年來關於清宮的研究相當熱絡,從 2015 年兩岸故宮相繼舉辦以清宮為主軸的展覽,以及與展出主題相應的大型研討會,便可以感受到藝術史學界對於清宮研究的熱切。其反應的不僅是歷史學新清史研究的動向,更因文物及檔案的留存與公開,讓藝術史的研究方法能在其中有所伸展。在這段漫長的十八世紀中,由於全球化的效應,清宮的文化生產變得更為複雜。這一點從學者已深入探討的風格與圖像可以看出,而物質性本身及其背後產造的流程與運用的材料,亦是值得關心的焦點。緣此,本次工作坊於 7 月 25、26 日假中研院近史所檔案館中型會議室舉行,以「院體:清宮製作的風格、技術與物質性」(Imperial Form: Style, Technology, and Materiality in the Qing Court) 為主題,聚集了國內進行清宮相關研究的學者,以及法國近代與當代中國研究中心研究員 John Finlay 教授,進行為期一天半的討論。開場由籌辦本次工作坊的中研院近史所副研究員賴毓芝教授點出本次工作坊的主題,即清宮院體的形成及其背後的生產機制。臺灣作為清宮藝術史研究之重鎮,藉由這次工作坊的討論,必能激盪出有別過往的觀點及火花。

第一場:Court Style

主持人:陳韻如教授(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處副研究員)
發表人:王靜靈教授(柏林國家博物館亞洲藝術館研究員)
講 題:The Formation of Qing Court-Style: On Ding Guanpeng and his Last Masterpiece — The Buddha Preaching
發表人:邱士華教授(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處助理研究員)
講 題:從「清院本」省思清宮「院體」
發表人:馬雅貞教授(國立清華大學歷史所副教授)
講 題:超越院體:戰圖、銅版畫與乾隆朝帝國武功
討論人:劉宇珍教授(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處助理研究員)

  首場的發表即集中在本次工作坊的主題「院體」(Court Style)。院體一詞經常用於清宮藝術史的研究之中,然院體在清宮的指稱為何?又清宮中是否有院體的意識?本場次組織三位發表人,分別就使用脈絡、風格選擇、畫作本身的物質性以及後世定名之慣習等面向,作為探討清宮院體風格的依據,是為重新反思清宮藝術史研究的起始,也同時為日後的研究奠立基石。

  繪製於乾隆三十五年 (1770) 的《說法圖》,為丁觀鵬於畫院中最後一件作品。王靜靈教授透過分析作品中使用的元素,探討畫作除承繼中國摹古傳統外,亦深受西方影響。例如粉紅與紫色的運用,即是受到畫琺瑯與官窯特殊用色的啟發。而對於物象三維空間的立體表現,則反映出與郎世寧等歐洲傳教士所帶入的油畫技法有關。王教授認為丁觀鵬藉由融合中西視覺元素與技術,在清宮中發展出新的繪畫風格。

  由繪畫風格出發的觀察,為探討「院體」在清宮作坊運作下產造出來的最終成果,那麼清宮中是否意識到,在如此多元的作坊環境中所產生出來的新風格?作為清宮內府書畫收藏著錄集大成的《秘殿珠林》與《石渠寶笈》各編,實為研究清宮之基礎材料,由這兩部由清宮自行編纂的關於內府書畫的著錄來觀察,或能一窺清宮對於當朝畫風的意識。邱士華教授透過爬梳著錄中冠名為「院本」與「畫院」之畫作,發現這些作品多集中於乾隆朝初期,並皆為至少三位畫家共同完成之作品,因此認為「合筆」是促成清代「院體」風格的催化劑。這類經由馴化後的集體風格呈現,若於個別畫家中使用,亦能看做是「院體」的表現。由一位畫家或官方主導編輯的著錄,來探討清宮院體的形成與當朝對於畫院風格的看法,能勾勒出院體風格大致上的形貌。

  若由一個題材為主軸,追索清宮製作該主題時所運用的手法及風格,或能反映清宮對於特定事件生產相關視覺文化時,積極掌握特定形式風格的手法,由此可能也能反映某種院體風格的別貌。馬雅貞教授以《平定準噶爾回部得勝圖》之相關作品為討論中心,透過梳理乾隆朝戰圖的演變,釐清銅版戰圖有別於以往清宮紀實畫之成因。由於戰事延宕,使原本儀典武勳圖繪形制中四卷成套的範式瓦解。並為因應展示空間的陳設與彰顯各部對乾隆的尊崇,紫光閣大型戰圖貼落逐漸發展為兩兩成套的配置。《平定準噶爾回部得勝圖》即以紫光閣戰圖為基礎,將戰爭場景與典禮主題結合,發展出全新戰圖形制。值得注意的是,作品中豐富的作戰細節與軍事秩序的場面描繪,並非單方受西洋影響。《太祖實錄圖》中對於戰爭母題的使用,以及強調軍事紀律和敵我對比的敘事表現,便與《平定準噶爾回部得勝圖》相當一致。

  本場次評論人劉宇珍教授指出,三篇文章透過將院體製作的主導權 (agency) 放在不同人物上,進而形成各自鮮明的立場。如邱士華教授即認為清宮院體風格,是一種官方認可的集體創作呈現。王靜靈教授則認為,以丁觀鵬為代表的中西融合畫風,是乾隆朝中院體風格之代表。馬雅貞教授則以事件為主軸,探討主題在製作院體時的作用。

第二場:Materiality

主持人:余佩瑾教授(國立故宮博物院器物處處長)
發表人:賴惠敏教授(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
講 題:清宮製作色金及其用途
發表人:陳東和教授(國立故宮博物院登錄保存處副研究員)
講 題:郎世寧繪畫中的顏料與設色
討論人:陳俊維教授(臺大材料科學與工程學系特聘教授)、邱士華教授(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處助理研究員)

  清宮中的文物有著獨特的視覺感官,其反應的不僅是視覺上的呈現,也緊繫著生產這些新色彩背後的技術及運用顏料的技法。第二場次的討論以 Materiality 為焦點,探討前一場次所欲理解的院體風格之所以形成的物質性技術及材料。

  賴惠敏教授研究清宮中的色金,首先追索清宮中金來自包括戶部、地方進貢及鎔化舊物等來源,進而發現清朝對於金的檢驗具有一定準確度。透過檔案的檢索得知,因為清宮中掌握驗金的技術,故能確實的掌控金的運用及耗損。瞭解清宮掌握金的物質性後,進一步探討以金這種貴重金屬所製作的器物在清宮的意義。在宮中,金成為服飾制度的一環,用以區分貴賤,而在政治統治方面,清宮透過金印等物品的製作,來籠絡周邊國家及宗教首領。賴惠敏教授認為,清宮院體的形成在於其掌握控制品質的技術,故在物質文化上能有院體的產生。由賴惠敏教授的研究得以了解,掌握器物生產和控管的技術,是清宮能有院體風格產生的關鍵。

  繪畫方面,顏料及塗布技法的使用,是導致最終視覺性呈現的因素。陳東和教授利用科學檢測的方式檢視郎世寧的三組作品,經由科學儀器的分析,發現在郎世寧的顏料中具有普魯士藍的顏料顆粒,而普魯士藍的運用出奇的是在以綠色為主的畫面上。故而陳東和教授推測,郎世寧的繪畫技法與西方文藝復興以來塗布亮面漆 (glazes) 的繪畫技法相似,而郎世寧運用這個方式所形成特殊的視覺效果成為清宮繪畫的特色之一。

  本場次的評論人陳俊維教授認為,清宮製作金的含量有其精準度,其反應的問題是,清宮如何在製造技術的過程中控制品質,而控管的機制為何?接著向陳東和教授提問,認為若郎氏參用西方技法,其中運用油的方式是否有所處理,而油性物質又如何與中國傳統畫法以水性為主的材料媒合?另一評論人邱士華教授向陳東和教授提問,繪畫作品檢驗的準確度是否能進一步精緻化,而儀器的檢測所反映出來的現象,又是否能進一步與作品所呈現的視覺效果相互扣合。

第三場:Practice

主持人:賴惠敏教授(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
發表人:陳韻如教授(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處副研究員)
講 題:異曲同工:論雍正朝畫院的運作機制
發表人:侯怡利教授(國立故宮博物院器物處助理研究員)
講 題:乾隆時期宮廷的文物包裝:以玉器為例
討論人:王靜靈教授(柏林國家博物館亞洲藝術館研究員)

  若材料與技術是生產清宮文物的元素,在清宮的大工作坊中如何鏈結這些元素,又透過怎麼樣的運作機制,能有效地使之落實於實物的生產。第三場的討論以 Practice 為核心,探討清宮如何組織所掌握的資源以實踐院體。

  陳韻如教授藉由分析清宮「樣稿」的使用脈絡,從中思考畫院的運作機制。首先針對畫稿的製作,以郎世寧為例:透過觀察現藏於大都會博物館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的《百駿圖稿》可發現,馬匹足蹄後短墨線格套式的陰影描繪,透露出畫家創作深受地方流傳版畫以及作坊中素描畫稿的影響,而非僅只單純「對物寫生」。繼而通過梳理《十二月令圖》風格來源,瞭解畫樣既可能是宮中舊藏,也可能為新製。由此脈絡來看沈源本《清明上河圖》,即可回應學界對於此作是否為《清院本清明上河圖》樣稿之爭議。五位院畫家通過畫稿的使用,協調、整合各自畫風,以達到「異中求同」的院體風格呈現。

  侯怡利教授以組合文物的包裝出發,嘗試透過文獻與傳世實物相互對照,探究乾隆時期如何藉由文物包裝整合各類型玉器,以呈現統一之清宮「院體」風貌。延續稍前鏡匣研究,侯教授認為於冊匣包裝中結合詩、書、畫的表現為乾隆朝特有現象,而這股風潮的興起可由《琳瑯笥》的製作脈絡窺得。值得注意的是,通過爬梳《活計檔》可知箱中文物集自雍正時期,隨後才由乾隆改裝添配完成。故得以瞭解,將文物裝貯聚集之好尚可能承繼自雍正,並可遠溯晚明。

  評論人王靜靈教授就兩篇論文提出幾點建議:針對合筆畫與稿本使用的討論,王教授認為在現今學界仍對院畫家個人風格掌握不足的前提下,很難區分出合筆畫中哪些部分為特定畫家所作,因此如何再進一步探討成為現今研究之困境。於《活計檔》中即有「匣作」的前提下,文物包裝成為清宮特有之表現。藉此脈絡思考,入匣與否是否透露出帝王某些意圖值得深思。

第四場:Albums

主持人:陳東和教授(國立故宮博物院登錄保存處副研究員)
發表人:余佩瑾教授(國立故宮博物院器物處器物處處長)
講 題:「埏埴流光」冊製作及相關問題
發表人:賴毓芝教授(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講 題:院體與清宮譜類圖像的製作
討論人:馬雅貞教授(國立清華大學歷史所副教授)

  清宮作坊的運作除了前場次討論文物產造背後的機制及如何重組原有的文物外,圖像與知識在清宮製作文物過程中的傳遞也是值得關注的焦點。冊頁作為一種裝裱形式,同時也是承載圖像與知識的媒介,而這個媒介在院體風格形成的過程中扮演著何種角色,亦或是其如何呈現院體,皆是院體形成不容忽視的一環。因此此場次以形式作為主軸,審視冊頁在「院體」中所起的作用。

  《埏埴流光》冊製作於乾隆二十至二十一年 (1755-1756) 之間,為國立故宮博物院收藏四本傳世陶瓷圖冊中完成時間較早的一冊。余佩瑾教授援引此冊為例,透過著錄資料探討圖冊製作脈絡與冊中文物組裝、陳設之情況,並藉由收藏入畫之脈絡,思考此類可與傳世品相互對照之圖繪形式的製作對於帝王的意義何在。最後通過討論《埏埴流光》冊中所收文物與對題內容,推測皇帝品鑑之意圖:從冊中對題大量引用高濂《遵生八牋》可知,乾隆皇帝有意識的透過高濂檢視宮中的陶瓷藏品,另一方面也展現出皇帝進一步想要超越之企圖。

  在余佩瑾教授的研究中可以得知冊頁的形式成為帝王呈現考證陶瓷知識的載體,而賴毓芝教授則將冊頁的形式放入清宮的生產脈絡下觀察。賴毓芝教授由兩個方向討論院體風格的形成,其一為統合其已研究多年的包括《職貢圖》、《鳥譜》、《獸譜》、《皇朝禮器圖》等譜錄類圖冊,試圖理解研究清宮製作圖像的運作機制及冊頁形式在其中的作用。乾隆十五年 (1750) 前後清宮開始製作大量的圖譜計畫,而這幾項大型圖像生產計畫一開始皆以冊頁作為日後運用圖像的基礎。冊頁的形制在清宮成為材料收集的準備性畫作,因此清宮的冊頁不僅作為單純的繪畫作品,亦具有製作其他形式畫作及器物的標準圖像等實用功能。另一方面,賴毓芝教授由風格的探討出發,認為清宮院體風格除了一般認知的框界清晰的設色畫風外,另一種清宮院體的創發是揉合了西方素描 (drawing) 和傳統白描的畫風。若將此風格放入清宮的運作機制中觀察,可以發現清宮翻轉了西方對於完整作品概念的位階次序,而由此能更進一步重思沈源本《清明上河圖》是否為稿本的問題。

  評論人馬雅貞教授提問,雍正朝的《古玩圖》與乾隆朝《埏埴流光》兩件描繪文物的繪畫具有形式上的差異,在清宮繪製文物圖像時冊與卷的選擇是否有意義上的不同。此外,繪製文物的圖冊及手卷和真實文物的空間上是否鄰比,由此進一步試想繪製文物的意義。冊與卷以及軸、貼落的製作流程在賴毓芝教授的報告中是掌握清宮圖像標準化的因素之一,與馬雅貞教授所研究的戰圖的製作流程不盡相同,因此能更進一步的思索清宮製作圖像的機制是否有時序性的進展。

第五場:Court Style and Beyond

主持人:王靜靈教授(柏林國家博物館亞洲藝術館研究員)
發表人:John Finlay (Centre d'études sur la Chine moderne et contemporaine)
講 題:Qing Court Painting Outside the Court: Evidence from 18th-Century France
發表人:劉宇珍教授(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處助理研究員)
講 題:帝國之後——二十世紀北京的盛清院體風
討論人:陳韻如教授(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處副研究員)

  「院體風格是否存在」在前幾個場次中以內部的運作機制、材料等為出發點進行討論。本場次則由外部的觀察視角,探討接受者所理解的清宮風格有何樣貌。

  現存法國有一批十八世紀的畫作及檔案關乎清朝的院體風格流轉至歐洲的概況。John Finlay 教授運用這批材料檢視清宮院體風格在十八世紀歐洲貴族圈中造成的迴響。他以掌握貨幣權力的法國貴族 Henri-Léonard Bertin (1720-1792) 為討論的中心。Bertin 與當時在中國的傳教士通信,因此能得知當時傳教士在清宮中服務的景況,也能得到當時具有宮廷風格的圖像,而 Bertin 所收到的圖像中庭園與建築的繪畫多與圓明園有關。透過傳教士的魚雁往返,具西洋畫法的清宮院體畫成為歐洲貴族在傳統繪畫之外的收藏品。

  劉宇珍教授關注清宮郎世寧風格在二十世紀北京畫壇的情況:在皇權崩解後,院體風格又何以延續及因應愈趨廣大的觀眾。晚清的屈兆麟亦步亦趨的學習郎世寧的畫風,在民初自成一派,但未能成為北京畫壇裡的勢力。晚清之後,馬晉當屬仿郎世寧畫法的提倡者。他身為中國畫學研究會的一員,且具有傳授郎世寧風格的機會,因此能將自己轉譯後的郎世寧畫法傳授於當時畫會的學員,在《湖社月刊》上也能呈現郎氏風格的迴響。若將畫壇的版圖放大至全國美展的視野,劉宇珍認為郎世寧的風格對當時參與全國美展的人士來說是陳舊的繪畫方式。

  評論人陳韻如教授認為,兩篇論文皆關注院體風格的後續發展,她提出「視覺文化濾鏡」的觀點來討論兩篇論文,指出歐洲貴族所接收到的清宮院體風格是否經過耶穌會士的轉譯而傳至歐洲;而民國初年的畫家是否也帶著理解宋元繪畫的觀念來看待郎世寧的畫風。

綜合討論

  此次工作坊討論的成果大致可分為兩大重點,其一是在大致了解院體風格的面貌後,試圖近一步探討清宮如何運作這個大型的工坊,人員的調配、組合畫家風格的機制等,皆是使作坊能夠生產出具院體風格作品的因素。其二則是清宮如何控管院體風格,同時也觸及清宮文化物品生產背後所使用的材料與控管品質的技術等議題。本次工作坊討論熱絡,與會的學者以各自的研究對象為基礎,進而將視野擴大,討論各個材料所反映的共相。清宮所呈現的風格固然是清宮藝術史研究的基石,若進一步重新審視院體風格形成背後的產製過程,或能更全面的了解院體在風格史上的面貌以及院體出現的原因。如此一來,可以更貼切的詮釋「院體」在清宮的統治或文化宣示中所扮演的角色。清宮研究的進展,藉由此次工作坊所提供的平臺,或能開啟另一視野及激起新一波的研究熱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