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柏宏教授演講「越南裴輝松《四禮略集》的知識傾向──兼論與《壽梅家禮》之關係」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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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柏宏教授的研究興趣為探討儒家經典與傳統秩序之間的關係。從此關懷出發,劉教授以三《禮》為對象,積極探討制度、規約、傳播、教化等課題。2016 年取得政治大學中文博士學位後,劉教授於中國文哲研究所擔任博士後研究。並在 2018 年 7 月成為助研究員。著有專書《開創與影響:王肅禮學義理及中古傳播歷程》。
劉教授目前的研究方向為《禮記》的傳播,並以越南《家禮》為比較對象。本次演講以越南阮朝裴輝松《四禮略集》為例。雖然此文本出現時間相當於中國清代,但其中所記載的資料結合明清文獻,尤其是《家禮》書的文獻,顯現當時期的文獻擴散。劉教授認為,越南是一個禮學容受的實驗場,相較日韓,越南對儒家的接受屬於個別、單點式的接受;其重視實用,不受制於理論。這樣的角度得以使其跳脫既有的明清思想史解釋框架,重新理解「禮」的傳播。
在明永樂十七年,永樂帝 (1360-1424) 開始將《性理大全》、《四書大全》、《五經大全》等書頒布給周邊國家。目前研究發現,朱子 (1130-1200)《家禮》傳入越南的時間不晚於 1419 年。後黎朝景興十九年 (1758),越南官方在舉行喪禮的時候,就已經按照《家禮》的制度舉行;在黎貴惇 (1726-1784)《黎貴惇家禮》中也有見到朱子《家禮》的內容。另外,阮朝嘉隆帝 (1762-1820) 頒布《皇越律例》中,也依照《家禮》制刑。這些事實顯示官方與民間對於朱子《家禮》的重視。
劉教授以阮朝《大南一統志》為例,考察朱子《家禮》在越南的開展。劉教授發現,使用朱子《家禮》的情形,以中越與南越偏多。其傳播路線以順化為中心,向南部擴散;其模式多為單點式,少有大規模區域施用。另一方面,北越出現朱子《家禮》的使用表現只有太原和清化兩地。整體而言,有別於中日韓,越南人士看待禮學的獨特之處在於以實用為主,重視《家禮》的儀節度數,而不太重視背後的學理基礎。其關於知識的傾向,多以兩種方式呈現。一為以「問答體」來呈現,如《胡尚書家禮》、《家禮或問》。二為以「輯要體」,摘錄各個禮書中的儀節,如《文公家禮存真》、《四禮略集》。其中裴輝松所編制的《四禮略集》,就篇幅和內容而言,是輯要體中最完整、大規模的成果。
緊接著劉教授開始介紹裴輝松。裴輝松居於河內,在當地頗有名望,為昇龍名士之一,主要從事教子(地方教育)、行善、集書(出版事業)。裴輝松與其親戚一同經營如月堂書房,所發行的書籍多以儒家教導為主,並融合當地信仰。透過這些書籍,可以發現越南信仰中的交雜性。這些書都有明顯的推廣文教目的。如根據《五倫國語歌》改編而成的《五倫記》,使用喃字標記讀音,以便不識中文的讀者閱讀。《闕里合纂》則為一部記載孔子與孔門事跡的類書,提供無法前往中國參觀孔子故居的讀者了解孔子生平的機會。由此可知,裴輝松集書的事業與教育的事業相結合。裴輝松同時也是嚮善會的一員。在當時越南充斥著「讀書不求實際,只求功名利祿」的風氣之下,嚮善會希望可以改變世風,因而提倡「人間文字無權全憑陰德,天上主司有眼單看心田」的想法。透過嚮善會的思想,可以幫助我們了解,裴輝松在編纂《四禮略集》一書時所採用的策略。劉教授補充,至今嚮善會的後人仍然保持聯繫,不斷提倡河內的文教工作。
《四禮略集》的出版具有特定的目的。當時越南亦在推行家禮,但偏重喪禮、祭禮,偶爾依《家禮》行婚禮,冠禮則完全忽視。主張冠禮位於四禮之首的裴輝松認為,編纂一部完整的禮書有其必要性。劉教授認為,《四禮略集》之所以不取名為家禮,主要是為了要與當時其他家禮著作做區別;因為完整的家禮在裴輝松眼中,必須包括冠禮、婚禮、喪禮、祭禮。劉教授指出,裴輝松希望讀者在閱讀完《四禮略集》之後,不流於俗,能夠完整地認識行禮背後的意義。裴氏在編輯《四禮略集》時,參考、蒐羅了許多明清私家儀注,由此在辨析哪些內容出自裴氏之手較為困難。
在進一步探討《四禮略集》的知識傾向前,需要先了解朱子對於《家禮》的分類。一為日常使用,稱之為「本」;另一為在婚喪喜慶之特定節日使用者,稱之為「文」,而有本有文是《家禮》一開始的規模。然而當朱子《家禮》進入越南時,考察《四禮略集》的內容,書中不只蒐集儀式,還蒐集地方風俗——涵蓋的地區並不限於越南,也包括中國。《四禮略集》結合了古禮、今禮、俗禮(國俗),彷彿是一本寰宇大全。《四禮略集》中也記載行禮之中使用到的許多技術、數術、方術,並且亦提供許多禮學理論,甚至是經說及沿革。經由這些蒐羅與記載,間接顯示裴輝松的禮學觀點。劉教授點出,裴輝松的禮學思想為「禮由心生」。雖然明儒已曾提出「禮由心生」這個想法,然而劉教授認為經由「禮由心生」,裴輝松賦予古禮、今禮、俗禮同等的價值。所有的禮俗,都是一地之人由他們的心所發出來的,所以每一樣禮俗都應該受到重視。
事實上,裴輝松與《四禮略集》是在回應越南《家禮》在地化的議題。由胡嘉賓(號壽梅)所撰的《壽梅家禮》成書於十八世紀後期,內容為記載從入棺至服滿的喪儀。《壽梅家禮》不屬於正統的禮書,是為了方便使用而出版的作品,因此存在諸多版本。也因為如此,使得《壽梅家禮》逐漸通俗與普遍,在民間有著不可動搖的地位,並嵌入於各種不同的文本之中,例如《釋迦正度實錄》附有「增補壽梅家禮各節祭儀并祭文」。由此可見《壽梅家禮》已為越南一國的習慣法。既有通俗性,又有文化代表性。因此,是否輕易地改革《壽梅家禮》,成為認同越南文化的儒者所面對的問題:既要保存越南傳統文化、《壽梅家禮》的地位,又不希望其中闕漏的內容帶來影響。
在這樣情況下,儒者希望在不撼動《壽梅家禮》的基礎上,試著補述與更正其中的內容。劉教授認為,裴輝松《四禮略集》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成書其中沿用、補充許多《壽梅家禮》所缺乏或簡述的內容。以虞祭為例,在《壽梅家禮》中僅以「有神者先參後降,無神主先降後參」兩句話帶過。而在《四禮略集》「初虞執事陳器具饌」中,按理說只需要講解祭祀所需要的器具與內容,然而卻多引入朱子《家禮》的內容,清楚說明「有神者先參後降,無神主先降後參」的理由。
最後,劉教授為大家介紹從事越南研究的相關資源,並表示越南研究為文哲所長年經營的研究領域,希望有更多的學者參與。
演講後的綜合討論,主持人林素英教授的回應分為兩個部分。其一,林教授認為《四禮略集》整體內容編排並不是非常有邏輯,並且在通禮的部分稍嫌繁雜。並點出《四禮略集》在編排上的矛盾之處:裴輝松既然認為冠禮居於四禮之首,意識到冠禮為禮之始,婚禮為禮之本,然而為何在《四禮略集》內容編排上,冠禮的內容置於通禮之後?除此之外林教授也補充,由於死亡在人生中所具有的重要性,喪禮地位理當居於首,而其內容也最多。因此透過《壽梅家禮》與《四禮略集》二者的關係,可以知道禮與俗之間,並不是對抗,而是相互融合的。其二,針對劉教授在演講伊始提出,和中國文化接觸最早的為北越,然而為何反而是中越、南越較多見到施行《朱子家禮》此一問題。林教授認為其與兩國政治、經濟、文化相關聯,這些都會連帶影響文化交流,並且有很長的連鎖性,特別是與政治有關。最後林教授建議劉教授可以關注嚮善會成員與組織中的活動發展,林教授認為該組織的活動,與越南「禮」的發展絕對有所關聯,並期待日後由劉博士帶來深入的探討。
與會學者鍾雲鶯教授提出,關於為何中、南越對於推廣中國文化相較北越更為積極一問題,是否與明遺民鄚玖 (1655-1735)、鄚天賜 (1700-1780) 當時在河仙鎮,華人族群的開墾有關,且華人族群重視家禮,由此逐漸影響地方。另外,鍾教授補充,當時嚮善會集會的地點旁邊是玉山祠。玉山祠是當時河內非常重要的扶鸞場地。在河內大多數關於扶鸞的書籍,多出自玉山祠。雖然在 1975 年之後文獻皆已消逝,但漢喃研究院可能仍保留當時的扶鸞書籍。鍾教授建議劉教授,或許可以從此一角度了解裴輝松《四禮略集》的傳承意義。另有學者詢問劉教授對於「知識傾向」的討論,並建議劉教授提供更精確的定義。演講於師友們的對談中圓滿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