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菲教授演講「十八世紀中國西南東川府的景觀建造」紀要

 
講題: 十八世紀中國西南東川府的景觀建造
主講人: 黃菲教授(德國杜賓根大學漢學院助理教授、中央研究院民族所訪問學人)
時間: 2016 年 3 月 4 日(五)下午 3:00 至 5:00
地點: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大樓一樓會議室
撰寫人: 何幸真(國立臺灣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生)
 
黃菲教授演講「十八世紀中國西南東川府的景觀建造」紀要
 

  黃菲教授此次在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進行的演講內容,出自其幾經修改並即將出版為專書的博士論文。黃教授曾就讀於廣州中山大學歷史系,在荷蘭萊登大學取得博士學位。黃教授指出,過去的城市史或景觀研究,多集中在作為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大城市,有關邊疆的研究則較偏向軍事、經濟層面的探討;她的研究則試圖綜合兩者以求突破,由「景觀」的角度來檢視中國的邊疆社會。

  在此次演講中,黃教授使用了「景觀」而非「地景」一詞,主要是為了透過「觀」字突顯「景觀」形塑過程中,所帶有的「主觀」意味。她指出,對於「景觀」的研究,已是人類學、地理學、考古學等多種學科探討多年的議題。景觀並非自然生成,亦非固定不變,甚至有其文化內涵,這樣的概念早已在學界成為一種共識。近年關於「景觀學」的研究,也已從「靜態文化建構」的探討,發展到對「動態多重話語發展變動」層面的關注。故此次演講所呈現的案例,便不僅限於「邊疆文明再現」的故事,黃教授更試圖追問,這套文明再現話語的形成機制與發展過程。具體而言,即以中國西南邊疆為例,從王朝、地方、土著、移民等多個面向,逐層展現新舊人群互動下交織而成的邊疆景觀,及景觀建造的歷史過程。

  此次演講所聚焦的東川府,長期處於帝國有效控制的範圍之外,行政區劃也屢有變動,直到雍正四年 (1726) 改土歸流之後才逐漸穩定下來。接下來的數年間,清帝國在該區建立了一系列城池以鞏固當地的流官政府。乾隆三年 (1738) 起,京局的銅錢鑄造全面改採滇銅,東川亦因轄下湯丹、大雪碌碌廠素為滇銅京運的主要來源,而與北京建立了連結。

  東川府城的規模很小,像是政府的防禦工事。該城建在坡地上,南高北低,且所有官方重要建築都位在高處。這樣的配置與同樣位處雲南東北隅、屬鄰府昭通轄下的鎮雄州城,恰好相反。如此差異也反映出,當地官員的個人理念,可以完全決定這些城市的格局。構建東川府城的首任知府崔乃鏞 (1681-1754),亦對當地景觀的構建頗有影響,例如城外的青龍山,便在其帶頭活動與經營下,成為進駐當地文人官員的遊賞地點。崔氏曾為青龍山寫作「十律」,為後來文人仿效,用以記述東川府周邊的景點,進而於乾隆年間形成「十景」。所謂的「十景」,其建構實是一種文學或書畫格式,其對話對象為固有的文人傳統,而非風景本身。在這種情況下,上述景觀塑造或許可被理解為清朝文官建立「文明話題」的企圖,但實則卻僅是文人官員遵循固定體裁格式書寫地方景致而呈現出的結果。

  此外,東川一帶景觀的塑造,並不完全是文人活動的產物,從中仍能看出與在地經驗結合的脈絡。滇東北的勝景選擇就與當地經濟生活密切相關。東川地區方志所記載的風景,大多集中在城外西郊,此一現象便與銅運帶來的經濟開發有關。這些景點主要分布在城西銅礦運入府城的路線上,而且大致就是由負責運銅的官員所建構出來。事實上,黃教授曾用以比較東川府城市建置的鎮雄州也發展出所謂的「八景」,而這八景基本上也是運銅沿路所見的景觀。此外,東川一些景點名稱的變遷,也反映了其他類型的經濟開發歷程,如「東川十景」之一的「蔓海秋風」改為「蔓海秋成」,即與當時祿氏水城一帶沼澤地的整頓有關。

  更進一層來看,東川當地景觀、地名與傳說故事的發展,亦反映了官方、土著、客民於互動過程中產生的多重歷史記憶。黃教授在演講中舉了許多案例,來說明記憶產生的背景因素:例如青龍山真武祠與出泉溶洞龍潭祭祀的混合,反映了官方祀典與本土信仰的疊加;漢人官員孟達與女土司攝賽的傳說故事,其實是當地族群互動下產生的「非漢非夷」群體,所形塑出來的祖先故事。

  限於演講時間,黃教授集中展開論述其書稿中的一個案例:東川府內移建文昌宮的景觀建構。乾隆年間,東昌文昌宮在當地士紳「改善文運」的提請下,由知府「捐俸移建華宜寨」,並於虼蚤山建立新塔一事,在黃教授看來,也反映出不少官方、土著、客民之間的互動線索。首先,東昌文昌宮的移建,導致當地出現東、西兩座文昌宮分立的局面,而這種分立局面的背後,實反映了先前土著反抗官方統治失敗帶來的衝擊,以及因此形成的族群空間劃分的歷史記憶。其次,「華宜寨」、「虼蚤山」等地名背後,也都隱藏著一段被埋沒甚至扭曲的土著歷史。

  華宜寨原名為「挖泥寨」,此地名為土著語言之音譯,意指「山腳的村落」;當地曾一度淪為戰場,後來卻成為官方移建文廟的地點,地名也被「雅化」為對漢民族而言頗具正向意義的「華宜」。虼蚤山則在土著語地名轉譯的過程中,被解釋為「因蟲多而得名」,然其原意是指「土司駐兵的山崗」。有趣的是,東川當地仍有一批使用華宜寨原名「挖泥寨」的漢人,而且據此建構出一套當地製土器業者共同的祖先故事,描述一位出生湖廣的客民鄧伯生,因製陶技術高超而被請至當地定居。這套故事的建構,實有助於引據者確立自身在當地的入住權與創業權。

  黃教授的演講,在現場引起許多迴響。主持演講的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巫仁恕教授指出,目前城市史的研究還沒有探討出「西南模式」,而黃教授的研究,或可為此類嘗試開闢出一條切入的路徑。中研院近史所副研究員王正華教授則好奇,當地所感受到的「帝國」是否具有明清之分,當地又是否曾受到明清鼎革的影響。在座的日本學習院大學文學部史學科武內房司教授,是研究中國西南地區的專家,他分享了些許心得與資料,認為相較於麗江地區,東川府確實是目前研究較為空白的地區。此外,在整個西南地區,女土司統治的文化也值得進一步探討;雲南許多官員也都對當地文化很感興趣,進而聘僱畫工繪製了很多風俗畫(〈苗蠻圖〉)。武內教授也指出,黃教授演講中提及的一些口述歷史,呈現明顯的時代錯亂的歷史記憶現象,頗值得進一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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