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靝沅教授演講「宮廷戲劇的文本世界──中國與域外視角」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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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靝沅教授任教於倫敦大學亞非學院,著有 Songs of Contentment and Transgression: Discharged Officials and Literati Communities in Sixteenth-Century North China (《逍遙散誕之曲——十六世紀北方貶官士大夫及其曲家圈子》)、《康海散曲集校箋》等書。本次應國立政治大學中文系「2018 潘黃雅仙人文講座」之邀,來臺進行三場專題演講。三場講座皆以明清文學與戲曲史為主軸,以文本的角度切入,本次講題為「宮廷戲劇的文本世界——中國與域外視角」。
陳教授首先說明此次講題的問題意識,以及研究宮廷戲本的挑戰。包括宮廷戲本的數量、性質、地位,以及在考量文本現象及狀態後,該如何研究與閱讀;並關注不同文本世界的鏈接及統合,如數位化、中外文獻視角等差異。關於戲曲研究的概況,過去的研究多以文人戲曲為主,陳教授關注宮廷演劇的契機是 2008 年於瑞典舉辦的歐洲漢學會議,彼時曾參觀卓寧霍姆宮皇家劇院,得以體驗巴洛克時期的劇場舞臺裝置。進而聯想到北京故宮寧壽宮的暢音閣,恰好是同時代的劇場,且性質上都是為宮廷展演而用。在此前的戲曲史研究中,對清代的宮廷戲曲研究相對有限,特別是清代宮廷戲因文本未標明作者,且收藏分散各地,使得以作家作品為經緯的文學史著作中對宮廷戲的研究顯得疏略。
論及今日可見之清代宮廷戲文本,陳教授對此前出版的材料進行歸納,提及今日清宮戲本文獻大量影印出版,無疑擴展了研究範疇。比如《故宮珍本叢刊》 2001 年收錄清代南府與昇平署劇本,2011 年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宮昇平署檔案集成》,其他私家藏書如《綏中吳氏抄本稿本戲曲叢刊》於 2004 年出版、《傅惜華藏古本戲曲珍本叢刊》2010 年出版等。正因此類文獻大量出版,陳教授於 2008 年後開始關注此課題,2011 年於明清宮廷史學術研討會中,發表關於明清宮廷演劇研究的幾點思考,並於 2012 至 2014 年主持英國國家學術院 (British Academy) 一項關於十八世紀宮廷演劇與文人劇作家的研究計畫。
由眾多出版品中所見清代承應戲,可知其文本數量龐大、形態複雜,承載極高的信息量。前輩學者在處理這些文本時,也曾進行分類,如傅惜華著有《清代雜劇全目》,將承應戲分為多種。齊如山《北平國劇學會陳列館目錄》,按其應用性質將之分為安殿本、存庫本、總底稿本等。吳曉鈴《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善本劇曲目錄》,特別將內府承應戲單立一個部門。
雖說有各樣的目錄文獻,但當前學界對於清宮戲曲總體掌握仍屬片段,陳教授以美國藏本《碧天宵霞》(六齣)為例。吳曉鈴認為此是海內外孤本雜劇,此說影響甚鉅,受到中外學者引述。但檢視 2012 年中國藝術研究院出版的《乾隆安殿本》六種,以《萬國來朝》一齣為例,與美國藏本內容相同,僅版式有異。另還有《異艷堂六種曲》,《古本戲曲劇目提要》第 794 頁分別著錄六齣戲,單就題名而論可能不會與宮廷戲曲做聯想,但實際上內容相同。總體而言,《碧天宵霞》、《異艷堂六種曲》、《乾隆安殿本六種》反映宮廷演劇異名同本的現象,由此可知即使有各種目錄,但個別目錄著錄有別,易產生誤判,宮廷演劇研究仍有侷限。
就宮廷演劇的研究途徑,陳教授提及通代視域與遠近閱讀等路徑,研究者可就明清兩代宮廷劇本有無內在脈絡、作者不明的宮廷演劇又如何與傳統上注重文人戲的文學史書寫模式接軌。且在研究視域上,應注意宮廷劇本對不同文本世界的鏈接,無論是就內部而言,不同戲本間的關係,以及戲本與其他歷史文學文本的交互作用。或由外部審視,不同的參與者、場合,以及與圖像、文物上的鏈接,皆為值得關注之處。
如《萬國來朝》一齣,亦有同名異本的現象,單就文本而言,版本有孤本元明雜劇《祝聖壽萬國來朝》、傅圖藏《萬國來朝》抄本等,亦有圖像傳世,如大英博物館藏《萬國來朝》圖、北京故宮《萬國來朝圖》(乾隆辛巳秋御題,1761)等圖,可互相參照。另外由外國使節、商人等紀錄中所見宮廷戲的狀況,以及譯本的流傳,皆可作為文本研究的參照。乾隆朝邀外國使節觀戲,是展示國力及接待使節的途徑,本國文化不會特意記錄的東西,反而見於外國使節的紀錄中,成為研究清代宮廷戲的重要材料。德庇時 (1795-1890) 於 1817 年將雜劇《老生兒》由中文翻譯為英文,該譯本卷首收錄了一篇未署名的短文,雖題為《簡論中國戲劇及其舞臺展現》,實際上材料多取自歐洲使節的觀賞宮廷戲的紀錄,顯現當時外國人對中國戲曲最早的、甚至是唯一的接觸和印象,其實來自宮廷。另外,在東亞諸國使節的紀錄中,亦見劇本名目。又如韓國燕行錄中,亦可見劇目的保存,朴趾源《熱河日記》中,即收錄〈九如歌頌〉、〈光被四表〉、〈福祿天長〉等戲目,也記載他在熱河避暑山莊所見宮廷戲的演出。
對於劇本的流傳與版本,陳教授強調應注意民間、文人、宮廷間的交集,歷來研究著重於單一世界的脈絡,而忽略彼此間的關聯。比如立春承應戲《早春朝賀》中的小花郎,與《牡丹亭》第九齣肅苑相似,皆有花郎吊場。花郎吊場的作用在於戲曲演出時,使主要演員有時間換裝。集成曲譜本遊園,是將肅苑中〈普賢歌〉一段挪至前面,作為花郎吊場。《早春朝賀》中也有數花的情節,但總體上較為簡略。實際上《早春朝賀》與《牡丹亭》是毫無關係的兩齣戲,前者是以唐代張九齡為主角的故事,但其中出現花郎掃花徑一段,是戲曲段落移接的現象。值得注意的是《牡丹亭》第九齣肅苑,於民間並不流行,反倒在宮中廣受歡迎,此種移接的現象,並非全體的移用,是單一局部的移接,也反應不同文本世界的交集。
最後,陳教授提出清宮戲研究的數點思考,就文本研究而論,一般視清宮戲為表演文本,該如何接軌於文學史、戲曲史的書寫?文人書寫宮廷戲時,該如何進行帝王娛樂與文人心態的審美抉擇?另外個別作品與海量文本的閱讀方式、數位文本的建立、中文古籍 OCR 辨識率的提升等,皆為往後有待延展的議題。
演講結束後,與會學者討論十分熱烈。提問包含:明武宗時有一些獻曲的現象,涉及應制南戲及金陵一帶的活動。明代戲曲研究能否與清代有所連結?關於宮廷戲臺有天井、地井的設備,是始於哪一朝代?另外,關於傅圖所見兩種四色抄本,學界似無討論,四色抄本是王府進呈本是由教授判斷,或者是學界公論?陳教授回應,明代與清代宮廷戲曲研究有必要打通,他曾研究過明代南京曲壇發展(文章發表於 T'oung Pao),可以觀察到從早期無名氏的世界到有署名文人作者的參與,宮廷是關鍵。此外,應制曲作與慶壽劇的發展,體制上可能有些相通。第二個問題由文本呈現的頻率來說,乾隆朝的大戲出現較多,且對舞臺設置有詳細描述,但時代上限難以斷定。有關四色抄本的問題,日本東北大學與上海圖書館皆有四色抄本。藝術研究院出版時,依據原書所夾舊條的信息說明是王府進呈本。但版本判斷有些是書目學家的觀察,未必是文本本身的信息,需要根據其他的書目證明是進呈本,若有印章則較為確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