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信宏教授演講「張遂辰與武林書坊的出版活動」紀要

 
講題: 張遂辰與武林書坊的出版活動
主講人: 賴信宏教授(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
主持人: 楊玉成教授(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時間: 2023 年 7 月 27 日(四)下午 2:00 至 4:00
地點: 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所 二樓會議室/視訊會議
撰寫人: 林小涵博士(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博士後研究人員)
 
賴信宏教授演講「張遂辰與武林書坊的出版活動」紀要
 

  賴信宏教授,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現任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研究專長為古典文獻學、古典小說、故事學、域外漢籍,著有專書《明末武林書坊同板重印書籍編刊考》、博士學位論文《《聊齋誌異》主體意識的呈顯與構設》,並於海內外期刊、研討會發表〈明末武林書坊刊行叢書之板片重組與編改——以《唐人百家小說》為中心〉、〈《唐宋叢書》之版本淵源及編纂手法考論〉、〈明末杭州「讀書社」與張遂辰周邊文人群體之考察〉、〈〈補江總白猿傳〉所見搶婚情節的民俗意涵〉等多篇學術論文。

「同板重印」的現象

  賴教授首先針對古籍「同板重印」問題進行說明,指出目前現存的「印本」古籍,雖使用同一板片重複刷印,在印製一定數量後,往往因品質參差,導致每個印本產生些微的差異。不同時期刷印的本子,可能會出現斷版、漫漶、修版、補版、挖改的情況,故有初印本、前印、後印的區分。最常見的情況是同一本書的「板片」刊印後即專屬同一本書,若板片經歷轉移,可能增刊「書名頁」、剜改卷端編刊者、校閱者,或是剜去尾題、評點。

  晚明杭州武林書坊主彼此共享板片、結合新舊書板、彙編成不同書籍的編刊模式,打破以往對板片線性遞嬗的認知。例如,胡文煥編刊、銷售《格致叢書》就採用「隨印數十種,即隨刻一目錄。意在變幻,以新耳目,冀其多售」的模式。略有別者,胡氏雖採用同一板式編刊書籍,但多半不於書名頁標明藏板者,僅在卷端註明編刊者「胡文煥」之名。板片經歷轉移時,可能重刊「書名頁」、修整板片,仍屬單線演變、不易混淆。而晚明杭州「同板重印」書籍卻出現近十家不同書坊,共時利用同一批板片印書的情況。

  晚明武林書坊此種特殊的「叢書」出版活動,既創造多樣的書籍集合,也打破個別書籍的線性演變關係,形成同名異實、異名同實的出版現象。此情形受到四庫館臣的注意,如《四庫全書總目.雜家類》存目著錄《明百家小說》提要云:「舊本題明沈廷松編。……而其書乃全與國朝陶珽《續說郛》同,蓋坊賈以不全《說郛》,偽鐫序售欺也」。又如《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湖南漫士輯《水邊林下》提要」也云:「按明季各書坊有好事者,每喜刊刻小品文字。官其地者,瓜代之時,輒取其板數十種彙為一編,隨意標一總名,並撰序於書首,以作鴻爪之記,所謂『書帕本』者是也。」

張遂辰與武林書坊的關聯

  據賴教授調查,目前有約四十三種形態各異的「同板重印」書籍。曾經參與書籍藏板、發行的書坊依照刊行時序歸納有:讀書坊、心遠堂;合作書坊有:何衙、餐秀閣、自娛齋、安雅堂、竹嶼、宛委山堂、有文堂、經德堂等。他們所出版的書籍中,僅《唐宋叢書》掛名張遂辰(約 1589-1668)編纂。賴教授從方志及其它相關詩文、書目資料,推論張氏參與編刊的同類書籍數量應不只於此。

  他以《杭州府志》卷三十張遂辰小傳為線索,傳云:「張遂辰字卿子,少習舉子業,忽棄去曰:『此不足學也。』退而窮綜四部及星文、歷象、醫學内外諸典,尤逮於易學者。扣擊問難若挹水於河,輯有《說郛》諸書,凡數百卷。晚以醫自隱,活人不可計,弟子凡數百人。」同書卷三十八對張氏編著:《射易淡詠》、《名山勝記》、《湖上編》、《白下編》、《蓬宅編》、《衰暮編》的記載。加上汪然明 (1577-1655)〈同李太虛先生、馮雲將、顧林調、張卿子訂五老會〉詩云:「張郎卿子亦罕遘,手編《說郛》播宇宙。」以及友人祁彪佳 (1603-1645) 之子祁理孫 (1627-1687)《奕慶藏書樓書目》對張氏編書的著錄。賴教授整合上述資料,推估《唐代百家小說》、《五朝小說》、重編《說郛》、《天下名山勝概記》很可能也由張遂辰編成。張氏易代後的居所「心遠堂」,也成為「同板重印」書籍的藏板地。

武林書坊出版事業的藏板、發行、校閱

  賴教授接著就古籍的書名頁展開說明,書名頁又稱為內封面、扉頁,或稱為牌記,位置大致在書衣之後、卷首序跋之前。書名頁並非古籍必要的組成,不同印本書籍可能出現此有彼無的情形。書名頁經常標明編纂者或評點者、書名、藏板或發兌者,也有在此對書籍略加簡介。部分注重美觀的編刊者,例如餐秀閣刊印《品花箋》、何允中刊刻(何衙藏板)《精繪出像雪窗談異》等,皆以套色或花欄、插圖等配置,增加書名頁的美感。

  有的書名頁上還可見朱色印記,常見圖形印有魁星印、太極印、雲龍圖印等,與同見於書名頁的藏板者一樣有申明版權的用意。除了圖印外,也有文字印記,用來標明價格、廣告行銷、標示藏板與發兌者,很可能是書籍經銷者的加工。杭州書坊主在書名頁留下的圖文、朱印樣態複雜,卻是他們不同類型行銷手法的寶貴紀錄。

  書名頁上的朱印成為連繫或指引書坊、經銷者的依據。例如,「五車一極」印記常見於標明「何衙藏板」的書名頁,也有與「讀書坊吳/勝甫發行」朱印一同出現的情形;此外,「賁閣」印記也曾出現在標註「何衙藏板」書籍的書名頁。可能由張遂辰編輯的重編《說郛》、《天下名山勝概記》,書名頁分別可見「宛委山堂藏板」與「宛委山堂」印記。前者也可見鈐蓋「有文堂」朱印、有的也出現鈐有「安雅堂」朱印的情況,初步反映何衙、宛委山堂、有文堂、安雅堂等書坊合作編刊、銷售同板重印書籍的模式。

  「讀書坊」的經營期間大致落在萬曆末期到清初,兼營徵稿、藏板與發行等書籍編刊、發行工作。自杜信孚纂輯《明代版刻綜錄》將「讀書坊」歸屬於段景亭後,有不少研究者沿用,直到祁晨越撰寫博士論文《明代杭州地區的書籍刊印活動》時重新調查杭州書坊,才將其區分為「趙世楷讀書坊」與「讀書坊」二間不同的書坊。

  賴教授認為,「讀書坊」可以區分成兩塊,一部分和趙世楷、段景亭關係較為密切,另一部分與「同板重印」書籍相涉者,多與鍾人傑有關。趙世楷、鍾人傑皆名列天啟年間刊印的《淮海集》、《淮南鴻烈》參閱姓氏,加上前者《淮海集》編刊人為鍾人傑外甥段斐君,可見趙世楷、鍾人傑也曾經合作出版。此外,分析鍾人傑在《西湖關帝廟廣紀》〈徵刻西湖孤山關帝廟廣紀小引〉中,署名「賜教者付讀書坊武林鍾人傑頓首識」徵文,亦顯示讀書坊與鍾人傑的關係。賴教授強調,武林讀書坊的發展具有階段性,其發行者的變動,不一定表示有兩家同樣名為讀書坊的書坊,也不一定僅歸屬於段景亭或單一人物。

  最後,賴教授舉與書名頁標示「讀書坊藏板」、印行時期有所重疊的「心遠堂藏板」書籍為例,指出其多屬「同板重印」書籍,主要由張遂辰入清後編刊。由於是合作書坊後期的刊物,印本多為漫漶有缺的後印本。此類書籍書名頁上所見之印記,主要有「杭城官巷/口南首讀/書坊鍾畏/矦發行」,呈現易代後藏板、發行的分工。

結語

  「同板重印」現象推翻書坊「藏板」固定所有權的思維。在一般認知中,強調「版權所有,翻刻必究」的書坊,通常不與他人共享藏板,更不會出現同一時期、使用相同板片的書籍;然而,「書名頁」卻出現不同藏板者、混淆版本歸屬的現象。前述四庫館臣於《明百家小說》提要中「坊賈以不全《說郛》,偽鐫序售欺也」的批評,即出於上述坊賈以不全充全本的出版模式。賴教授認為,《明人百家小說》編印年代應早於《說郛》,需細部比對不同叢書「相同板片」印製的部分,並檢視前、後印本的差異,方能解決藏板者共時交錯的問題。賴教授在專書《明末武林書坊同板重印書籍編刊考》「同板重印所涉群書敘錄」中,考查多達四十三種編刊型態各異的書籍,其間涉及超過二千種書籍的排列組合,遠較胡文煥《格致叢書》可能超過四百種的組合型態更為複雜,具現武林書坊特有的商業行銷模式。

  演講結束後的綜合討論中,主持人楊玉成教授、劉苑如教授、劉瓊云教授,以及諸位與會學者,熱烈地就晚明杭州出版的生態、書坊主與文人如何合作,細部的同板重印書籍的印刷數量,可能的讀者為誰,以及宗教書籍的同板重印等問題,與賴教授進行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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