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人物史料研讀會」第二次討論會紀要
|
|
中央研究院明清研究推動委員會「明代人物史料研讀會」舉辦 104 年第一次讀書會,由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博士吳孟謙(現任中山大學中國文學系助理教授)導讀,題目為〈三教.護法.夢兆:管志道生平資料選讀〉。三教合一思潮的流行及護法的行為,是晚明佛教復興的現象;夢兆為明代說夢、記夢的風氣。三教、護法及夢兆是明代中後期思想文化很重要的現象。
管志道 (1536-1608),號東溟,所處時代在十六世紀後半葉。當時學風較嘉靖年間陽明學為主流時更加自由,三教交流也更為密切。當時有很多學者已經注意到朱子學及陽明學各有其流弊,如何在這兩大思想家中尋找一個新的出路,是當時多數學者所思考的問題。管志道的思考、實踐或是交遊,觸及明末思想界眾多議題,牽涉人物眾多。他一生大部分時間居住於蘇州城內,此地區理學較為消沉,但佛教非常興盛。晚明著名的佛寺、僧尼的數量,以江、浙兩省居冠,此背景影響管志道的論學方向。荒木見悟先生《明末宗教思想研究——管東溟的生涯及其思想》一書中,認為管志道是明末混亂思想界的「颱風之眼」,研究管東溟是了解明末思想界不可或缺的任務。
然管東溟的文字不易讀,吳孟謙教授引荒木見悟語:「在與東溟相遇之初,我確實一再困擾於失眠的夜晚,但當慢慢弄清楚此一神秘人物的真面目時,再重新審視明代思想之全體,體驗到一種新的視野萌生出來的感激。」他也認為,因為難讀,所以讀後收穫極大。要了解管東溟,首先要對朱子學及陽明學有深度的認識,至於佛學方面涉及到許多語言及其背後的思維方式,都來自於大乘佛典,包括《華嚴經》、《法華經》、《楞嚴經》、《大乘起信論》等經論,必須先弄清楚背後的價值系統及義理脈絡。
吳教授將管志道的生平分為五期:一、思想萌芽期(27 歲以前):接觸到宋儒理學,此時其思想尚未有確定的方向。二、見地融貫期(28-36 歲):28 歲時初識耿定向 (1524-1597),耿定向當時在南京擔任督學,也影響當地的學風。管志道遇到耿定向之後,對心學有所體認,在此基礎上出入佛老,三教融貫。三、政途歷練期(37-44 歲):管志道在政治上的過程很短暫,最後忤張居正受劾,自己上書乞休。四、護法實踐期(45-57 歲):在經歷政途後,管志道的人生主要時期才開始。此時期他積極參與各項護持佛教事業。五、著述傳學期(57-73 歲):至 57 歲時出版了第一本書《周易六龍解》,此後不斷有著述出版,在思想界產生很大迴響,直到 73 歲過世前仍在寫作關於孟子的著述。當時不少重要思想家與之交流,他也吸引了許多後學晚生拜入門下。
此次導讀的史料之一為黃宗羲 (1610-1695) 之〈泰州學案〉,收入《明儒學案》卷 32。黃宗羲對管東溟的評斷為「管東溟所言只是三教膚廓之論,平生由喜談鬼神夢寐,其學不見道可知。……決儒釋之波瀾,終是泰州派下人也。」黃宗羲作《明儒學案》是為維護陽明學,他盡可能去闡明陽明學者在儒釋疆界上的分辨,試圖向同時代人證明陽明及其後學沒有屈服於佛教,因此許多通儒釋的學者被他排除在陽明學的正統之外,遂對管志道有此論斷。而清末民初學者鍾鐘山反對黃宗羲的看法,認為「《明儒學案》評東溟所言為『三教膚廓之論』,此是梨洲不通釋典之故,實則明儒中能會通儒釋,窮極理蘊,未有過於東溟者也。」
另一史料為錢謙益 (1582-1664) 之〈湖廣提刑按察司僉事晉階朝列大夫管公行狀〉,收入《牧齋初學集》。錢謙益特意在行狀中節錄了管東溟著作中若干重要論點,後人引述管東溟的生平多是根據此行狀而來。文中提到:「是年 (1607) 冬,公疾有加,足不良行,舌間强不能舉,少間,呼子珍而命之曰:『三經麤訂,而七篇未述,終闕典也,期以殘臘卒業于此。明年,當夢奠之歲,予欲無言決矣。』」三經是指《論語》、《大學》、《中庸》,七篇為《孟子》七篇。吳教授認為從這段文字中可以發現管東溟對儒家經典的執著,到晚年仍想完成對四書的注釋,由此可見管東溟對自己的定位為儒家。
管東溟三教融合的想法有其思想背景。當時佛教、易學的發達,使人們不斷接觸到佛教世界觀,因此很容易引用來與自己的經驗配合;加上晚明思想界心學的流行,對於心之本體、生命的本源有高度的追求,相對而言,就容易從歷史文化及社會賦予的身分中超脫出來。就如當時著名的學者周汝登 (1547-1629) 對融合三教思想所說的:我們就只管吃飯吃得飽不飽,不須管飯是由誰煮的。
此外,管東溟是非常有禮教意識的學者,欲兼顧心性及禮教。他認為教理不得不圓(圓宗)、教體不得不方(方矩),希望破除朱子學者的方執,以及陽明學、禪學的圓執。他一直在思索如何在當下找出一條能夠不被過去學派所綑綁的路子,創造一個新的學術道路。其立說的目的在於批判狂、偽二端,〈行狀〉中說:「公以深心弘願,值三教之末流,慨然思身為砥柱,以祖述憲章為學的,以圓宗方矩為教準,而其所痛疾而力挽者,則在狂偽二端。故曰:今日之當拒者,不在楊墨,而在偽儒之亂真儒;今日之當闢者,不在佛老,而在狂儒之濫狂禪。」管志道更具體的批判對象為拘儒、狂儒、霸儒,並希望從眾多學術流派中找出他自己認為妥當之途。
吳教授再選錄管志道《步朱吟》夢案三則進行解析。管志道是一個具有高度內省性格的學者,在他的著作中經常可以見到對於自我的描述及反省。《步朱吟》記載了他心性體證之悟及大量的夢境。管東溟夢兆冥感類別分為「表顯前身」、「懸示天命」、「印可著述」、「預知來事」,並且與其交遊圈所記之夢案亦多,反應明代流行的說夢文化。但管東溟毫無避諱以談夢貫穿自己的一生,也是絕無僅有的。
最後吳教授提到,他關懷的核心除了哲學觀念或是歷史現象本身,更關注於人物。他之所以選擇管東溟入手,正欲透過理解具體人物的生命型態,接通其背後的思想傳統,觸摸到歷史脈動。